从10岁起，乌萨马·达贝比（Oussama Dabbebi）就在突尼斯第二大城市斯法克斯捕鱼。
他喜欢捕鱼，一网下去，捞上来满满的收获，
当拽住沉甸甸的渔网时，他会忍不住猜测看到什么，能赚多少钱。
但现在，达贝比拽渔网时只剩下恐惧和恶心。
因为从海里捞上的不光有鱼，还有泡烂发胀的人的尸体……
“有的时候，我捕到的不是鱼，而是尸体。” 达贝比告诉媒体，“一开始我害怕得要死，可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也就麻木了。现如今，捞尸体就像捞到鱼一样平常。”
这些尸体是试图坐船偷渡欧洲的人，达贝比说最近三天他捞到了15具。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看到婴儿尸体的那瞬间，他还是崩溃了。
“我之前捞上来一具婴儿尸体。他那么小，没有招惹世间的任何人，就这么死了。我哭了起来。如果死掉的是成年人，他们至少活过。但小婴儿呢？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那张发白的小脸蛋，成为达贝比数月的噩梦。
他无法阻止非法移民偷渡，也无法阻止人们死亡，唯一能做的是不卖掉自己的船。
“我们这块地方原本有很多渔民，但是现在绝大多数渔民都把自己的船以高价卖给蛇头。蛇头也找过我很多次，价格开得高到离谱。我一直拒绝，因为如果有人坐我的船淹死，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突尼斯的海滨城市斯法克斯，原本是一个渔业城市，
但现在变成了非洲最大的偷渡港口。
这里的非法移民大多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还有部分中东人。他们从战火纷飞或贫穷破败的母国赶来，试图在突尼斯这个北非国家坐船，抵达欧洲（主要是意大利和马耳他）。
因为非洲人去突尼斯基本不需要签证，这里是最好的跳板。
据突尼斯海岸警卫队统计，今年1月到3月，超过13000个非法移民在海上被拦下来。在三月的某一天，他们拦截了2900名偷渡者，创下历史纪录。
非法移民的人数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加，从2021年到2022年，数字翻了一倍。
仅意大利一国，就在今年有47000人偷渡上岸，是去年同期的三倍。
猖獗的偷渡甚至发展出一项“蓬勃的造船业”。
从去年开始，越来越多突尼斯人生产廉价的金属船。这种船构造简单，只用把几块钢板粗暴地焊接在一起，大多不安装龙骨（用来稳定船只的最重要的结构）。
（丢在岸边的废弃船只）
坐这种船航海，和坐一个大号不锈钢盆航海差不多，但因为造价便宜，它成为非法移民的首选。
专门处理移民案件的检察官萨尔瓦多·维拉（Salvatore Vella）说：“这种金属小船是专为移民造的。撒哈拉以南的移民乘坐它离开斯法克斯。”
“这种船非常危险且不稳定，正是它们导致海上死亡的人增加。”
虽然政府不让造，斯法克斯的秘密造船厂屡禁不止，抓了一批人，还有一批人过来。
“很不幸，永远都有工匠来造这种船，甚至连埃及人都被招过来做焊接的活。抓人也没什么用，造船商只会被处以罚款，政府又很少能抓到蛇头。”
过去几年，有太多非法移民在海上淹死……
自2014年以来，整个地中海地区已经有超过27000人在通往欧洲的偷渡路上死亡。
今年初，仅两周时间，斯法克斯人从海里打捞出200多具非法移民的尸体。
前几天的“希腊船难”更是震惊全球。750多个非法移民坐船前往意大利，被路过的希腊海岸警卫队拦住。警卫队用绳勾住船试图将其拖走，意外导致船沉没。
（出事前的偷渡船）
到目前，只有104人获救，其他人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因船难死亡的非法移民太多了，很多城市的太平间都不够用，特别是斯法克斯市。
市卫生局主任哈特姆·切里夫（Hatem C herif）告诉媒体，斯法克斯没有能处理这么多尸体的设施。
（人们收拾冲上岸的尸体）
“我们医院的太平间，顶多容纳35到40具尸体。正常情况下这是够用的，但随着尸体大量发现，事情越来越糟糕，远远超出我们的容纳上限。”
最近，大约250具尸体送到太平间，它们堆在一起，放在名为“灾难室”的冷藏室里。层层叠叠的尸体看着格外凄惨，还好，它们最终会安葬在单独墓地里。
在斯法克斯的郊区，有一大块空白区域特别醒目，那里安葬着大量非法移民。
（这里的墓地用砖头当墓碑）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和死亡时间。大部分墓地已经被填满，几排新挖的坟墓还空着，等待下一场海难。不远外，市政府在规划新建一个专埋移民的墓园。
人人都知道坐船偷渡是在赌命，但仍有无数人试图碰运气。
坦巴（Tamba）出生在西非小国塞拉利昂，为了到突尼斯坐船，他一路上花了2000美元。
“我走公路，穿越沙漠，经过几内亚、马里和阿尔及利亚，终于来到这里。整个旅程有6000公里长。”
“除了遭遇失业和种族主义，我在突尼斯什么都没有。没办法，我只能从公寓搬出去，到国际移民组织的大楼外搭营地。那里有很多等待去欧洲国家的人，大家聚在一起想办法，看怎么出去。”
（国际移民组织的楼外挤满等待偷渡的人）
坦巴清楚偷渡九死一生，但不拼一下，留在这里人生也没有希望。
“我们无法回到自己的国家，因为我们没有钱也没有护照。我倒是不害怕坐船。我家里很穷，父母一无所有，我也经常忍饥挨饿。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我必须得走。”
一些被突尼斯海岸警卫队拦下的非法移民，甚至大喊别管自己的死活。
“为了改善处境，我们已经准备好淹死了。” 一个叫穆罕默德的叙利亚人说，“你们知道叙利亚的局势，战争持续多年，非常不稳定。我们家里已经死了四口人了。”
人们绝望地对警卫队大喊：“我们要离开突尼斯！让我们死在海上吧，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会死，这是我们的命运。”
偷渡的人里也包括突尼斯本地人，不过是黑人（突尼斯虽然是非洲国家，但主体民族是阿拉伯人）。
因为总统凯斯·赛义德（Kais Saied）将国内矛盾推到黑人身上，从今年二月起愈发严重，种族冲突变多。于是，数千突尼斯黑人也加入偷渡大军。
“不是我们想走，而是这里局势太紧张了。一个黑人在突尼斯做了坏事，所有突尼斯人就认为黑人都是坏人。” 一个不透露名字的非法移民说。
警卫队不理他们，依旧把非法移民赶下金属船。
突尼斯的法律规定，这些人不属于罪犯，而是被蛇头蒙骗的受害者。所以下船后，他们会等候时机，继续偷渡直至成功。
因为涌入意大利的非法移民太多，罗马在今年四月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其他欧洲国家不想帮忙，只愿意多给点钱。
今年二月，欧盟宣布将向突尼斯等北非国家提供8亿欧元，建立装备精良的海岸警卫队，阻止非法移民偷渡到欧洲。
意大利也干了同样的事，从2017年起，它给突尼斯海岸警卫队7500万欧元，给利比亚海岸警卫队和海军1100万欧元，把它们当作最后的防线。
但这么做有用吗？
追求幸福是人类的天性，当自己身处地狱，而附近是美好的天堂时，总会有人想要冒险。
靠堵是堵不住的，除非改善非洲条件，或者欧洲选择接纳，
这海里的尸体不会变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