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队来到牧场里,用干草垛围成一个高高的圆圈,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并封锁了附近的道路。
数百名抗议者聚集在一起,为遇难者举行集体祈祷仪式,但他们被远远地拦住,只能在痛苦和恐惧中等待。其中一名抗议者突然崩溃了,他大喊着跑向围栏,撕扯着栏杆,尖叫道:“停下来!!”

(悲痛欲绝的抗议者们)
突然,警察切断了灯光,戴着夜视仪的枪手用高威力步枪开火,抗议者的哀嚎很快就被掩盖在枪声当中。
行刑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牧场当中。一片寂静中,一支穿着防护服的队伍抵达了牧场,他们用防水布盖住尸体,有人会把这些尸体运到垃圾填埋场进行集体掩埋。
这些被判死刑的是一群鸵鸟,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露露、普莉西亚、棉签……

(被杀死的鸵鸟们)
这些鸵鸟的主人是凯伦和戴夫,俩人是商业伙伴。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这片土地上饲养着数百只鸵鸟。他们靠出售鸵鸟肉、鸵鸟皮、鸵鸟羽毛以及鸵鸟脂肪制成的保湿乳液谋生。
他们还接待游客,游客乘坐巴士来到农场,参加鸵鸟之旅。

(凯伦和她的鸵鸟)
直到去年12月中旬,灾难来了。禽流感袭击了农场,大批鸵鸟患病,尤其是幼鸟,呼吸困难,眼睛和喙里流出黏液。有些鸵鸟发了高烧,即使在寒冷的冬季,它们也栖息在水坑里。
接下来的几周,鸵鸟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然后开始成群结队地死去。戴夫拖着它们的尸体走到农场的一头,埋进一个深坑里。兽医不在城里,凯伦只好尽力照顾生病的鸵鸟。但鸵鸟还是死了20多只,深坑都装不下了,戴夫只好把剩下的鸟尸藏在防水布下面。

(戴夫)
随着鸟尸越来越多,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在村子边的高速公路上就能看到成群的乌鸦落在鸵鸟的尸体上觅食。
去年12月,有人报案,加拿大政府派人调查农场的环境。
官员注意到,农场里有一个池塘,里面有积水。鸵鸟们一直待在户外,许多野鸭落在池塘里,还有一些正在啄食鸵鸟的垫料,并在食盆旁留下粪便。
这就是培育禽流感的温床。
两天后,两名政府官员戴着口罩,身穿防护服来到农场,对几具鸵鸟尸体进行了拭子采样。最终结果是:这些鸟携带有H5N1禽流感病毒。
禽流感大家都有耳闻。这种病毒近年来在北美肆虐,除对动物的影响之外,这种病毒已经在北美地区影响到了人类,至少70人因接触受感染的动物而感染。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至少有一人因禽流感死亡,
因为禽流感的危险性,加拿大当局下令,必须阻断禽流感传播的渠道,也就是这些鸵鸟,必须被扑杀。
凯伦和戴夫不愿意。
鸵鸟在圈养的环境下可以活到60岁,在这批鸵鸟中,有不少鸵鸟已经陪伴了他们30多年,早就产生感情了。

(农场的鸵鸟们)
他们说,这些鸵鸟可爱极了,它们会发出啾啾声、隆隆声、喇叭声和咕噜声。它们会摇尾巴,还会扯掉你毛衣上的线头。
凯伦和戴夫试图跟政府谈判,他们说禽流感已经消退了,他们养的老鸵鸟从来没生病过,肯定已经产生免疫力了。
现在这些鸵鸟不是疾病传播途径,而是救星。凯伦说,她家的鸵鸟已经接触过禽流感病毒,所以它们产下的蛋里就会含有丰富的禽流感抗体,这是治愈这种疾病的关键。
如果能提取出鸵鸟的这些抗体,撒在喂食器里,野生鸭子吃了之后就能产生抵抗力。用这种方法治疗足够多的鸟类,就能形成群体免疫,从而彻底遏制这场疫情。
一场席卷全球的疾病居然能被几只鸵鸟治好,这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但在凯伦自认为没有胡说。
她和戴夫曾经与京都府立大学校长、科学家冢本康弘联系过。多年来,冢本康弘就一直在倡导鸵鸟及其强大的免疫系统可以成为生物医药产业的基础——鸵鸟巨大的蛋就像工厂一样,可以大量生产针对几乎所有病原体的抗体。

(农场的鸵鸟)
这些抗体可以涂覆在通风纱网上,涂在口罩上,或者用于药膏、喷雾剂和药丸中。
戴夫和凯伦早在2020年就了解了冢本康弘的研究,当时冢本正在研究通过鸵鸟培育新冠疫苗,戴夫和凯伦也有过尝试,但最终双方都失败了。
几年后,他们一拍即合,决定转向更大的项目——利用鸵鸟抗体制作减肥药。他们对自己的减肥药很有信心。
在他们的计划中,他们会跟一家公司合作,用鸵鸟培育药物,然后钱就会源源不断地滚到他们的口袋里。根据他们的预测,五年内,他们的年销售额将达到20亿美元。
这不是鸵鸟,是摇钱树。

(凯伦和戴夫的房子)
戴夫和凯伦就这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直到第一只鸵鸟倒在了冰冷的水中……
戴夫和凯伦坚决不承认这是禽流感,哪怕他们俩已经被诊断出禽流感阳性,他们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出现过任何症状,也不愿意承认他们的病毒来自鸵鸟。
凯伦告诉加拿大政府,他们这里不仅仅是一个鸵鸟农场,更是一个尖端研究基地。她和戴夫正在研发一种新型鸵鸟基药物,这种药或许有一天能够帮世界摆脱包括霍乱、肥胖和新冠等多种疾病,甚至有可能彻底根除禽流感。

(据说含有抗体的鸵鸟蛋)
但这个计划并没有打动加拿大食品检验局(CFIA)的专家。
首先,科学家们没有发现任何理由相信这些鸵鸟能成为特殊的抗体来源;其次,即使这些鸵鸟体内真的有抗体,要想阻止禽流感传播,就必须在喂食器里投放到足够26亿只候鸟食用的抗体,这数字简直是天方夜谭。
既然没有证据能表明这些鸵鸟能够保护其他动物,那就应该将其扑杀,以保护其他动物。最终加拿大官方下令,要在今年2月1日之前扑杀整个鸵鸟群。
凯伦一家只好另找方法拯救这些鸵鸟。
凯蒂是凯伦的大女儿,她从小就和鸵鸟一起长大,把它们当成家人一样看待。当听说政府下令扑杀这些鸵鸟时,凯蒂想要阻止这一切。
她在Facebook上发起求助,她发了一张农场里她最喜欢的鸵鸟的照片,并配文:“认识一下莎拉。请在2月1日之前救救我,否则我就要被宰杀了。”
这条求助被许多人关注到了,支持者开始在农场聚集。
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搭建营地,并张贴凯蒂网站的宣传牌。人们来这里待了一天,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他们搭建了简易厨房,安装了移动厕所,并给志愿者们分配了工作。
有人张贴鸵鸟的照片,有人把鸵鸟的照片印在衬衫和帽子上,还有一些志愿者穿着一身羽毛装四处走动。

(抗议者营地)
有趣的是,在场的人中不全是动保人士,其中还有不少加拿大右翼人士。
这群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这群鸵鸟,更是为了关心人类自由受到的威胁。这群人曾经参与过2022年席卷加拿大的反对强制接种疫苗活动,如今他们再次聚集在鸵鸟农场,对政府的干预表示强烈愤怒。
在这些人的帮助下,凯蒂在家里搭建了一个临时媒体中心,桌子上摆着七台笔记本电脑,到处都是电线和网线。在一次又一次的采访和直播中,凯蒂都告诉网友们病毒已经过去了。
按照凯蒂的说法,第69只,也就是最后一只鸵鸟在1月14日死于这种“神秘疾病(不是禽流感)”,剩下的鸵鸟都很健康。而且农场位于偏远地区,距离最近的城市都有好几十公里,杀死这些鸵鸟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凯蒂争取舆论的同时,戴夫和凯伦也将此案诉诸法庭,并成功争取到暂缓处决的政令,直到他们完成上诉为止。
农场要求加拿大食品检验局再次上门检查并对其他动物进行检测,这是合理要求。可检验局表示,鉴于鸵鸟保护者在电话和电子邮件中发出的威胁,以及鸵鸟本身可能带来的危险,他们坚决不会(不敢)上门检查。

(抗议者们的标语)
双方就这样僵持到了三月,情况再次恶化了。
三月底的一个晚上,一只鸵鸟遭到枪击,耳朵下方中弹。第二天早上,戴夫和凯伦发现了鸵鸟的尸体,它躺在一滩血泊中,正是凯蒂发在Facebook上的,她最喜欢的那只鸵鸟。
鸵鸟死后,山谷里弥漫着一种更深的恐惧感。
农场开始加固防御,抗议者们开始在鸵鸟圈周围布下绊线,并连接上防熊爆竹,以吓走入侵者。抗议者们给每个人都配备了对讲机,戴夫和凯伦直接就睡在鸵鸟圈里。
随之而来的,凯蒂的言论变得越来越阴谋论化。她在五月份的播客节目中说,一些抗议者发现政府无人机在夜间飞过。
凯伦也觉得政府此举存在阴谋,前段时间农场的网站莫名瘫痪了半天,凯伦说自己已经设置了自动续费,难道这就是政府黑客的攻击?
凯伦认为,这是政府为了阻止她的抗体业务,以扼杀全人类的科学,或者是某些机构正在试图掩盖禽流感并没有那么危险的真相?
枪击事件发生两个月后,第二只鸵鸟被杀害。
凯伦说,她在凌晨1-2点之间听到头顶飞过一架无人机,然后看到某种军用级装置,大小跟汽车引擎盖差不多。然后一阵无声的闪光过后,她农场里体型最大的鸵鸟的头部被贯穿了。
凯伦说,那架无人机上可能装着枪,或许还有消音器;戴夫则怀疑那会不会是激光武器。

(为鸵鸟悲伤的凯蒂)
随着鸵鸟的故事在互联网上疯传,那些同情鸵鸟的声音也一路南下,传到了美国南部亿万富翁兼共和党电台节目主持约翰·卡齐马蒂迪斯的耳朵里。
今年四月下旬,约翰邀请美国卫生部长小肯尼迪上他的节目,并提到了鸵鸟。他们把这个故事描述成一种开创性的“自然疗法”被无情的“大型制药公司”阻挠的故事,这正是肯尼迪的领域,肯尼迪本人就是一位疫苗怀疑论者,他坚信只有通过自然的方式才能“让美国更加健康”。
肯尼迪此前已经呼吁美国和加拿大停止扑杀感染禽流感的鸡,而且他自己又在家中养了一只鸸鹋作为宠物,所以他对这些鸵鸟的遭遇非常同情。
肯尼迪在采访中说,他对加拿大政府想要杀害这些动物的想法感到震惊。鸵鸟的问题已经从地方性问题演变为全国性问题,最终会成为国际性问题。
五月下旬的一个深夜,凯蒂被电话吵醒。她说,起初她有些困惑,但随后就听到了肯尼迪沙哑的声音。
几天后,在落日余晖中,凯蒂站在农田里,周围都是她的支持者们。凯蒂强忍着哽咽,宣读肯尼迪写给加拿大政府的一封信。
信中写道:“我们恳请加拿大食品检验局考虑不要扑杀环球鸵鸟农场的所有鸵鸟。”
信的末尾有三位美国最重要的公共卫生官员的签名:肯尼迪、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局长马蒂·马卡里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院长杰伊·巴塔查里亚。
特朗普政府的另一名高级卫生官员也联系了农场主,表示他已经提出将鸵鸟空运到他在佛罗里达的牧场,但由于扑杀令,他也无能为力。
美国的卫生官员表示,他们甚至已经向特朗普报告了鸵鸟事件,但由于美国和加拿大关系紧张,无法进行顺利的国事交谈才作罢。
总之,这几只鸵鸟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加美之间的关系,可谓千斤重担系于一身。

(抗议者们)
随着美国政府的加入,抗议者们的声势越来越浩大,他们开始坚信自己是加拿大政府、制药业甚至联合国参与的阴谋的受害者。
随着他们变得亢奋,农场所在小镇的氛围却变得越来越差了。农场的许多邻居都受到了凯伦、戴夫和他们支持者的恐吓。
邻居洛伊斯是一位72岁的寡妇,也是一名志愿消防员。她说,凯伦污蔑她向当局报告了鸵鸟的死亡情况,之后她就一直受到无情的骚扰。
另一位邻居也是当地的牧场主,他说鸵鸟的体型那么大,头却那么小,狙击手怎么可能射得中呢?这些鸵鸟很有可能是被戴夫自己偷偷杀死的。
九月下旬的一个早晨,一支由40辆车组成的警车车队驶向农场,抗议者们发现后,立刻采取了行动。有人挥舞着标语,有人躺在路上阻挡警方的去路,还有人声称他们在农场里放置了炸弹。
洛伊斯说,在警方车队抵达之前,还有一名鸵鸟保护者带着一罐汽油来到她家,把汽油泼在她家拖车房前面。幸好她出来喂猫才能发现,两个人扭打起来,他打了她一拳后逃走了。
最终,加拿大政府并没有改变他们的判断,终于在上个星期,扑杀行动结束了。农场内的所有鸵鸟,根据政府的最终统计,共计314只全部死亡。

(农场的尸体)
本来根据加拿大食品检验局,每只被宰杀的鸵鸟可以获得3000美元的赔偿,但由于戴夫和凯伦的不配合,最后由政府出手,他们也失去了获得赔偿的资格。
除此之外,俩人还欠了政府数千美元的罚款和诉讼费,不过这笔钱由美国的富豪们垫付了。
在鸵鸟被杀的那晚,凯伦在Facebook上写道:“安息吧,我的羽毛朋友们。这对加拿大来说是悲伤的一天。”

(凯伦和凯蒂为鸵鸟哀悼)
山谷里又阴又冷,天灰蒙蒙的。
秋天又回来了,从凯伦和戴夫的鸵鸟在泥泞中蹒跚算起,季节又完整地循环了一遍。成群的野鸭再次从头顶飞过。自秋季开始以来,禽流感病毒再次在北美的家禽养殖场蔓延。近几个月来,美国农场又有800万只禽鸟死亡,加拿大也有300万只禽鸟死亡。
农场的支持者们聚集在一起,在线上线下举行守夜活动。他们声称,自297天前以来,农场里就没有鸵鸟生病了。这是否属实已不再重要了,因为农场里的疫情已经结束了。




